（话剧小品 李淑苓 发表于《剧本》）
时间：除夕。
地点：张家小院。
人物：张算计，(张)
孙二娟，(娟)
李马虎，(李)
（幕启，娟在贴大福字。远远近近爆竹声声，烘托着新年的喜庆气氛。）
娟 （一声叹息）人家的男人怕老婆，俺家老婆怕男人！不是咱心慈手软，是俺那口子太不禁管，你这里还没“给力”，他那里呼天唤地！更重要的是你稍加管教，他就肚子疼……装佯？不是，不是，他脑门冒汗，不吃鸡蛋，象个对虾，浑身打 战……你倒装装看看……说漏嘴了，让台下男爷们得了真传，岂不天下大乱？
张 （从屋内走出）嘟嘟啥！这属一级秘密，我正想申请专利，你倒好，非吵到联合国去！
娟 （细声细语的）刚刚还喊着肚子疼，快屋里躺着去，吵吵啥呀，大过年的……
张 不过年咱还不生气来！二娟子，你说他李马虎就真的这么马虎？借了钱，连个响屁不放！二娟子啊，眼下你老公我，倒十分同情黄世仁！
娟 （捂张嘴）亏你还是八辈贫农呢，阶级立场哪去了？你全当丢了还不中呀！
张 丢了？丢了该有多好啊！……我权当捐献给抗震救灾第一线；权当给残疾孩子送去了我张算计的一份温暖；权当给希望工程添瓦加砖；权当给全人类……
娟 （息事宁人的）还得多少权当呀，不就是百十块钱！
张 不是钱，不是钱！二娟子，你男人虽说外号张算计，眼下也决不在意这俩钱！……他李马虎根本就不是什么李马虎，是“里糊涂”！他拿咱哑巴，拿咱当“二百五”呀！
娟 当时你不也乐颠乐颠，又唱又跳的（学张唱）“咱张算计，不简单，百十元救下了小金碗呀，（白，那可是他李马虎的独根苗呀）……独根苗，命一条呀……”不是你唱的呀？
张 哎哟，我的傻奶奶！你老公是烧火棍捅进屁股——火烧火燎。你还有闲心唱！（摔门进屋）
娟 （数落的）这个李马虎也真不是个东西！谁家老婆不生孩子？就他，生个儿子叫什么“小金碗”！两口子整天砸了牙含着……热死人的天儿，小金碗非得去赶大集，在集上挤了两圈中了暑，眼瞅要摸闫王鼻子，当场就把个李马虎吓傻了……幸亏俺那口子在集上卖杏儿，杏担儿一扔，抱起小金碗就去了医院，卖杏钱全掏上，救下了这条小命……（朝屋内）我说他爹呀，当天人家两口子来还钱，是你拍着胸膛吼——“几个小钱，门缝里瞧人是吧，谁跟谁呀，不要了，不要了！”硬是把钱又塞给人家了呀……
张 （一下冲出）你咋没点儿文化内涵呢？作啥事不都要把握一个火候？谁象你，炒个鸡蛋都给我炒煳！……象这事，邻舍百家的，能一还就要么？不都是他送过来，我推过去，他再送，我再推 ，再送，再推……他将钱塞进我口袋，我掏出来再塞进他口袋，再塞，再掏，再掏，再塞……
娟 找麻烦呀……
张 麻烦？这就是做人的道理！今日个我好好教教你。
娟 饺子馅俺还没剁好呢……等咱儿子娶了媳妇……儿媳妇生了孩子，孙子长大了，你再慢慢教去！
张 啥学习态度！
娟 有的是机会。只要咱俩都长寿，俺跟你学到一百六！
张 这还凑合！二娟子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法子把钱要回来，要不，哎哟——我的肚子呀，哎哟……
娟 可别再“哎哟”了……（疑惑）这回咋说疼就疼成这样了？……他爹，你呀，先别着急“哎哟”，不就百十块钱？从麦收一直“哎哟”到大雪飘，进了腊月更好，没白天没黑夜的“哎哟——”弄得俺分不出（唱）“那一声真来，那一声假，那一声低来，那一声高……”（破盆破摔的）俺这就舍上老脸，去找他李马虎给你要钱去！
张 （一把将娟拽回）我的个娘哎，当时我拍着胸膛“不要了，不要了！”这回又打发老婆去要，我张算计还算个“男爷们”吗！
娟 那咱就不说要钱，去他家坐一阵看他咋说……
张 去坐他的冷板凳呀？还是去给他拜早年呀？
娟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，咬咬牙，再带上十元给他的小金碗压岁，你就说呀，“看这孩子三伏天那场病……”他李马虎不就一下想起来了，就说：“这条小命还是你张大哥给捡的呢……看我……快，给张大哥拿钱！”你再拍着胸膛高声吼：“我来讨钱的呀？算了算了！”一边接过钱，装进口袋，不就得了。
张 哎呀呀，我的老婆娘呀！过去我张算计真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啊！（亲娟）取钱！咱这就去！
[娟从腰带上取下包钱的手绢。
张 （大惊失色）你，你私自藏钱！你背着我私自藏钱了？（夺过手绢数钱）三角，五角，五元，十元……这么多呀！他李马虎是借钱不还，你二娟子是私自藏钱，想和李马虎私奔是吧……哎哟——我的肚子，哎哟——
娟 这点儿小钱能私奔么？你当私奔是南屋到北屋呀？（急中生智）藏钱，藏钱，还不都是为给你要那俩钱做本钱呀！
张 这么说，怨枉你了？看我这一阵，让李马虎给气糊涂了。二娟子，事关重大，咱私奔的事先往后拖一拖好吗……（可怜巴巴的）眼下呀，咱俩人得心往一处想，劲往一处使，咱齐心协力想法子……看你这状态，我肚子一疼你就哭，咱这工作还怎么进行？……（突然从手绢中掏出钱，高举灯下，一张一张仔细查看，失望地）真的，真的，全都是真钱啊！（摔钱）这假钱贩子都去哪儿了！关键时候一张假钱都找不到！……
娟 你找假钱干啥呀？
张 你不是要给小金碗压岁钱么……不是咱非得给小金碗假钱，救小金碗那回我可没用假钱是吧？……咱还能再上当一回？
娟 你要用假钱给小金碗压岁？
张 还不都是让他李马虎给逼的，他要再不还钱呢？他要说“看孩子那场病，小金碗呀，长大了当个书记呀，镇长呀，可别忘了你张伯伯呀……还不再搭上真真的十元呀……哎哟，我这肚子……二娟子……嘿嘿，我说二娟子呀，（戴高帽的）”最近这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，其实你的心眼并不比我少多少……
娟 不就是让我想法子要那几个钱么，何用一时豆腐渣，一时牡丹花的这么夸人呀？
张 想法子要钱是咱家当前的最大政治！二娟子，坐，坐么，都这时候了，你还有心干活呀？我给你说，“手脚闲下来，思维活起来！”坐，坐这，垫上我的帽子，借点灵气，容易产生思考。
[张、娟对坐，思考。严肃似答卷考生。
张 听，街上这些孩子，吵吵叫叫的，一准又是那个小金碗，老打乱我的构想……
娟 是你自个不够专心！坐好，别老皱着眉头，……领袖指点江山，百姓为了吃穿，都得先这么正襟危坐么。
[张如小学生般虚心，二人重新坐好，继续思考。
张 ……如今这人，让兜里俩钱给烧的，听这爆竹，淮海战役似的……
娟 淮海战役，你见过？你爸妈都还没出生呢。
张 没见过不会想象？娘们家，想象力这差！去，拿点棉花来。
娟 干啥呀？
张 叫你去，你就去，非得打破尿壶流一地！
娟 (进屋抱出大包棉花)给。
张 让我给你缝棉被呀？（取下一点）放回去！
娟 （突然领悟）再取下一份吧。
张 你要干啥？
娟 你干啥，我干啥。
张 看看，也不专心了吧？过来我先给你将耳朵塞上。先人后已，是咱张算计大公无私。
娟 俺也给你塞，你无私，俺也无私。
[二人互相将耳朵塞好，重新进入思索状态。
张 有了，有了，这法子一定能……（唱）“顺顺利利要回来，让他李马虎乖又乖，呀呼嗨……”
娟 有了，有了！这法子妙呀……
张 光张嘴不出声，你哑巴了呀！
娟 看俺这口子，不是老虎腔，就是哑巴语……
[二人突然记起，各自为对方取下塞在耳朵里的棉花。
张 有了，有了！耳朵塞上，思路通畅，智商噌噌往上长！
娟 美啥？这也不是你的个人专利，听说人家联合国开大会，都用这法子。
张 那得准备多少棉花呀?
娟 人家的书面通知都带括号——（自带棉花一包。）听说人家每次开完会，光剩的棉花都够做十几床棉被……
张 （急切地）二娟子，我的首选方案是向他借钱，咱避开实际数字，张口就借五百。这在战略上叫——争取主动权！
娟 借钱，借钱，他只两字“没钱”还不简简单单把你给打发得靠边站？
张 叫你这一说，俺想半天白搭了？
娟 你咋对得起这特级优质棉，温暖着你一双总不让你专心的耳朵！……听着，俺的主意是让他给赊一袋化肥，供销社有他的拐弯亲戚，钱数又正合宜……
张 供销社门口挂一小黑板，上写“现金交易概不赊欠”你大睁着眼，咋就视而不见？（突然欣喜若狂，一下跳起）二娟子，二娟子呀！他李马虎家是不是养了母猪？那母猪是不是下了一地小猪仔？二娟子啊！明年咱也养猪！（唱吕剧）“等他的小猪仔膘肥体壮，便前去捉两只前来喂养……”
娟 人家欠你百十块钱，你捉人家两头小猪呀？
张 这叫“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”……国学方面的事，和你说也是瞎子观灯，聋子听戏！干脆给你翻译成白话文——叫他李马虎也尝尝借钱不还的滋味！
娟 不行不行，干啥都行，养猪不行，坚决不行！
张 二娟子，就我们俩人这智商，到目前为至，唯有养猪是最佳方案。这回你要再敢阻拦，我这就拿脑袋撞棉花，我，我不活了！
娟 你就不看看咱这个家呀，东圈养着鸡，西圈养着兔，过道里趴着大黄狗，剩下那点儿小夹道还养了鹅，再弄上两头小猪，你搂在被窝里呀！
张 （坚决地）卖鸡！杀兔！
娟 你疯了，你！那鸡我从驴粪蛋大，养到正下蛋，那兔一开春啃上青，一天能长八斤半，为这百十元，你要把这个家赔上呀？你卖老婆吧，你……
张 你好好合计合计，总比搭上你男人一条命强吧……哎哟，我的肚子——
娟 （豁出去的）他爹呀，你可别再“哎哟”了，咱也别再绕来绕去的，我这就去和他李马虎摊牌去！
张 哎哟——我的肚子！哎哟——二娟子，你不能去呀，我张算计好歹还是个爷们，说啥也不能蹲在地上撒尿……二娟子，我的老婆娘啊，实话对你说吧，（一言九鼎的）你男人这一回呀，是卖鸡要养猪！杀兔也要养猪！就是搂在被窝里也还是要养猪！这猪我一定要养！
娟 （没好气的）养吧，养吧！俺二娟子这就扒了房子，卖了孩子，咱盖猪圈！
张 关键时候，还是俺二娟子知道扁担长，板凳宽！（亲娟，顿觉轻松，唱）“两头小猪蹦得欢呀，张算计我云消气也散呀……”
李 （急上）大哥大嫂，过年好呀！
张 （惊喜）啊呀呀，李马虎，我的马虎兄弟呀，你，你真是大，大救星呀！你，你可来了！
李 来了，来了，（从怀内掏酒置桌上）张大哥，咱来两盅？咱借着酒力，说道说道……
娟 （自语）说道？敢情不是来还钱呀……
张 真要逼哑巴说话了……
李 哑巴说话？谁家哑巴说话了？
娟 逼急了，哑巴就得说话！现如今这世道是瞎子看着，聋汉听着，哑巴吆喝……
张 （怕漏馅）抢啥？男人们在谈论国际国内大好形势，娘们家，靠边去！
李 看你，看你，当着我的面冲啥大汉子？不就有肚子疼的本事么……
张 管不了娘们，叫啥老爷们！（自语）……这回一定得讲，再不讲这命都得搭上……（清喉咙）嘿嘿，嗨嗨，我说大兄弟啊，大兄弟呀，我说……嘿嘿，嗨嗨……我说，大兄弟……大兄弟呀，我，我说什么呀！（蹲地）
娟 靠边去吧！把钱拿来！
张 钱？那十元呀？新崭崭的十元呀……
娟 （接钱，酝酿情绪）我说他李叔呀，他李叔呀，我说，小金碗这孩子，这钱给小金碗压压岁，小金碗，热天的时候……其实这孩子……小金碗这孩子，热天的孩子……
李 （一把接过钱，感动）你两口子呀，就和俺小金碗有缘，总忘不了我这棵独苗苗！等这孩子长大，说不定当个书记呀，镇长的……啊呀呀，俩人咋这模样了呀……到底出啥事呀？
张 ……我想，我想，我想养猪！
娟 不，不呀，俺不养，说啥俺也不养……
李 大嫂，见外了是吧！谁和谁呀，这点儿事，还用为难成这样？我这就回家给你捉去（走出老远，突然转回）差点儿又忘了，我得先将钱给还上，别等放了鞭炮，吃了饺子，可不就是第二年了呀……
张 （不敢相信）还钱？你还我钱？，你，你，嘿嘿，我，我早忘记了呀……（身不由已地推让）
这点儿小钱……俺不，不要了，真不要了哇！
娟 （一把将钱夺过）你呀，你就非得养猪呀！
李 大嫂！借钱还钱，这和养猪有啥关联呀？我这就回家去给你们捉，我挑他两只虎头虎脑短嘴巴儿……
娟 （死活拽李不放）俺不养呀，俺说啥也不养猪呀……
张 ……不养了，是不养了，嘿嘿，这回呀，俺家也民主这一回。二娟子，你给我听好了，就只这一回，下不为例！
娟 是，是。一回，就一回。只要不养猪，啥事都由你！
李 看你俩，跟演戏似的。谁跟谁呀，冲着小金碗，别说是买，送你两只又待怎样？咋这不实在呢！刚才我一进门就听大哥唱“两头小猪蹦得欢呀……”
娟 俺 ，俺老张那是在唱……唱民歌呀……
张 是呀，是在唱民歌……
李 唱民歌？分明听见大哥说——“这猪我一定要养！”
张 那是……是……是这首民歌的名子呀……
娟 是呀，这歌名叫“这猪我一定要养”，俺俩人新，新创作的。
张 是在歌颂养猪事业大发展，养猪前景很美满……
李 哈哈哈，大发展，很美满，那咱更得养了……哄谁呀，当我是三岁孩子？你两口子门缝里瞧人！我这就回家去捉。（下，又回）大哥大嫂，这猪呀，你俩一定要养！（下）
张 二娟子，这猪，咱一定要养呀？
娟 （没好气地）养，养！我叫你揣在怀里养！
张 哎哟——我的肚子！哎哟，哎哟——
（剧终）